第十章:悠悠竹声

作者:蛋伤 更新时间:2025-03-30 10:47:47

aabook_readfile

  天下之大,高人众多。齐开阳吃了一剑倒在地上喘息,见柳霜绫入定醒来,心下稍安。

  洛芸茵似乎十分爱笑,被柳霜绫叫破名讳并不否认,只笑着道:「柳姐姐你醒啦?这便跟我走吧。你放心,我留了手,他歇一会儿就不碍事了。」

  「谁要你带我走?你要带我去哪里?」柳霜绫抽出冰魂雪魄剑,目光只看着剑身。看样子,她虽认得洛芸茵,两人却并不相识。

  「总之不会害你。」洛芸茵昂起螓首,笑眯眯道:「而且这一路有我陪着,姐姐还可免去许多麻烦。」

  「我还能信谁?」柳霜绫抚摸着剑身,宝剑上的凉意透肤而入,一如世态炎凉。

  洛芸茵眯起醉星目,终于略去了笑意,道:「我若一心要带你走,方才我两位师兄动手之时,大可以劫走你。」

  「嗯,我不是信不过你,是谁都不信。」柳霜绫举剑齐眉,剑尖遥指洛芸茵,道:「我自己有腿,自己能走,不需要你带我走!」

  「那可由不得你。」洛芸茵衣袖一挥,周天星斗复又亮起,莲叶剑剑尖指地道:「若你再不听我话,我就得罪了。」

  「嗯,你有本事就胜过了我,押着我走,我自然无话可说。」

  「好!」

  洛芸茵声发如令,五斗群星熠熠生辉,手中莲叶剑青翠诱人,一派旖旎浪漫。但剑湖宗两名男弟子却赶忙退至空中,顿了片刻,似乎那股迫人的压力扔无法承受,又退了老远。

  柳霜绫身上的簪花百褶裙亦发出柔和的蓝光,与星斗光辉相抗衡。这片小天地里,好像诸天星斗的光芒全聚于她一人身上

  「等一下!」

  洛芸茵正欲动手却被人喝止,她本该动怒,手下败将,凭什么对自己呼来喝去?可她却惊诧地侧目,只见齐开阳摇摇晃晃地起身,掸了掸身上的尘土,咳喘两声,深吸了两口气,道:「我们胜负还未分。」

  「我方才已经手下留情过一回,你莫不是以为我不杀人?」洛芸茵今日诸事不顺,还被人怀疑,心情着实不太美丽。这齐开阳年纪轻轻,一身的牛脾气犟得要死,少女生出怒意,还真起了杀心。

  「那是你的事情。」齐开阳调好了气息,手腕一翻,腰间法囊光华闪过,现出一柄银光灿灿的四角棱装锏来。

  齐开阳倒提银锏上前站定在二女中间,那银锏光华绚烂,看着甚是浮夸,一眼就让人觉得像凡间的大路货。凡间兵刃,大多华而不实,货主知道自家的东西有几分斤两,于是就得打造得美轮美奂好卖出价钱。

  「生死无怨。」洛芸茵举起莲叶剑,剑锋青翠欲滴,一如她一般温柔若水,却又闪烁着危险的光芒。

  「开阳,这不关你的事。」

  柳霜绫刚想让齐开阳退后,少年已虎吼一声举起银装锏。洛芸茵修为深湛之外,看她先前布阵的手法流畅熟练,对敌经验同样极为丰富。少女见状不假思索,五指一掐,星斗阵再度发动。阵法发出一道无可逼视的光芒,柳霜绫只眯了眯眼,齐开阳与洛芸茵就消失于一片混沌的大阵之中,再看不清身形。

  繁星满天,诸斗罗列。齐开阳二度陷入大阵,这一回他不慌不忙,拔腿凌空飞奔,三两步跳在南斗六星之下站定。

  「笨蛋!」行踪消失的洛芸茵似乎又开心起来,笑骂之声动听悦耳,那星斗大阵随着她风铃般的笑声一转。

  大阵只微微移动,可主生的南斗六星之中,七杀星正对齐开阳头顶。一道透骨的杀意有若实质般随着星光从天而降,直罩齐开阳顶门。少年大吃一惊,刚欲闪身,就觉不对。大阵的阵脚并非直如平板,而是像个球状的弧形。本应与南斗六星分布天空两侧的北斗七星,此刻因整图的形状而凹下。北斗尾星摇光正与七杀遥相呼应,亦对着齐开阳。

  摇光又名破军,与七杀星正是南北二斗中最凶的两颗星宿,一主破败毁灭,一主孤克刑杀。两星同对齐开阳,杀气滚滚,危机四伏。

  以一人之力操控整个剑阵?还可变换阵法方位?齐开阳深知这名少女是自己平生所遇最厉害的强敌,当下凝心静气,并不擅动。论阵法的威力,当下的剑阵不如当日血影加持了先天之炁的血阵,但少女布阵之能远超血影,这座剑阵在她手中,几乎随心所欲。

  他抬头仰望星空,五斗交错,初看似繁星于空中亘古不变,定睛细看,却又觉星斗不停左右游移不定。等他眨了眨眼,星斗又静立夜空,从未动过。少年拎着银装锏,以不变应万变,亦稳立不动。

  洛芸茵隐匿于夜空中,同觉奇异。齐开阳明明被两大杀星锁定,居然渊渟岳峙,丝毫没有陷入危机中的慌乱。杀星既已锁定敌手,早该发动。可齐开阳明明没有动,少女却觉他飘忽不定。此事见所未见,这样的人更从没有想象过。

  剑湖宗高人众多,洛芸茵天姿聪慧,自幼就被悉心教导。而这个少年,一副惘于世事的模样,看修为仅一手武技,懂得的道法绝不比他认识的修行同道更多。为何剑阵会是今日这般模样?念及两人刚交手时,齐开阳顷刻间看破关窍,直抢南斗六星之位。洛芸茵面色凝肃,再不敢丝毫看轻他。

  僵持了片刻,洛芸茵忍无可忍,提一口精纯的真元,莲叶剑尖指着两大凶星一摇。破军与七杀光芒大放,七杀射出一道水桶般粗细的光芒,奔雷似地朝齐开阳劈下。破军则似整颗星宿溃散,化作点点星光,速度与威势丝毫不逊七杀,流光溢彩绕着齐开阳飞舞。

  七杀的雷霆星光罩定齐开阳头顶,破军的流光则似一颗颗眼睛。雷霆到达头顶时,无数眼睛一同睁开。南斗六星之下,光华大放,将整个星空的神采都映衬得黯淡下去。

  绝大危机之下,齐开阳依然不动,周身生起金光如火焰升腾。星光射至金焰,发出金铁交鸣之声,噼里啪啦密如暴雨。金焰顷刻黯淡,复又腾腾,齐开阳锏尖指地,巍然不动。

  洛芸茵秀眉一挑,手掐法诀,破军之眼里瞳仁流转,齐聚一点。七杀雷霆顺金光弧线而下,与破军汇于一处。两大杀星破其一点,金焰立刻被打出个缺口!洛芸茵露出个甜甜的笑容,目光扫过,终于还是食指一曲。杀星之光原本直至齐开阳心脏,被她一指之下,流光横犁而过,戳开金焰,射向齐开阳手臂。

  泥木雕塑般许久的齐开阳不慌不忙,举起手中的银装锏。那外观浮夸,看似不堪一击的银装锏横在胸前,凝实而无坚不摧的星光射在锏面上,居然不得寸进。僵持片刻,齐开阳大喝一声,重锏猛挥,竟将星光击碎。

  洛芸茵愕然,就这瞬息,齐开阳已踩着灵动而奇异的步伐,从破军群目之中闪出,直奔中天。

  洛芸茵媚目剧张,齐开阳奔袭的正是自己隐匿身形的方位。轻易就被这看着懵懂的少年看穿自己的位置?洛芸茵本不相信,可看情状又不由不信。齐开阳来得好快,几个起落便至身前。两人离得近了,才见少年额头见汗,面色更是紧张。

  「原来没有看穿,只是误打误撞来抢位置而已。不对!」洛芸茵刚松了口气,一种更离奇的想法升起:他不知我在这里,只是来抢……阵眼?他看清了阵眼!

  情急之下不及细想,洛芸茵忙掐法诀!

  齐开阳正奔行间,眼看就要抢到中斗大魁之下,一声剑啸清鸣!虚空中生出一道宫装垂髻,腰系长剑的虚影来——正是剑仙法相。

  齐开阳同样大吃一惊,以为洛芸茵料敌机先,居然提前埋伏在这里等他自投罗网。可阵法的关窍就在眼前,能否取胜只在这一线之间,当下不敢停步,举起银装锏横在额头护身,虎吼一声提速扑去。

  法相正是洛芸茵的模样,烟眉蕴寒,星目如醉,衣带当风。法相手握剑柄抽出宝剑,朝齐开阳一指。

  两人之间仅余一丈,剑尖射出一点星光飞出。齐开阳应变奇速,在间不容发之际偏头一闪,星光在脸颊边飞过,登时在他脸上开了个血口子。还没等他暗自庆幸,星光旋转并非飞出,而是如有灵一般,刚掠过齐开阳脸颊便掉头向下,划向背脊。

  齐开阳含胸缩背,脊旁一凉,一热。这一下伤得更重,几乎割入骨骼。星光锋锐无匹,他苦修的功法原本肌肤刀剑难伤,星光却似热刀切牛油似地轻易划开。

  「好狠心!」齐开阳暗骂,打发了火气,更不敢再由着洛芸茵轻易出手,足下一点!

  本拟这一跃彻底逼近少女,可刚至半途,脸颊与背脊的伤口却如闷然炸开。背脊剧痛,脸颊伤势更轰得他脑门嗡嗡直响,连视线都模糊了许多。

  相比齐开阳,洛芸茵更加吃惊。她的莲叶剑威力绝伦,远胜那两位师兄的宝剑。敌人只需带上一点伤口,剑意便会附着其上,轻易撕裂创口。可齐开阳的肉身之强远超她预估,不仅伤口不大,本该肆意破坏的剑意,看齐开阳的伤患处居然并没更重,反而在缓缓收口。

  当下两人均无暇多想。剑仙法相幽幽叹息一声,手持宝剑的虚影落下,齐开阳手放金光,持银装锏死死抵住。洛芸茵左手玉指纤纤径点咽喉,齐开阳看她骈着食中二指,如使宝剑,忙伸手架住。

  「快退!」洛芸茵娇叱一声,莲叶剑终于挥出!

  两人相距极近,少女不及变招,莲叶剑横斩齐开阳脖颈,眼看就要将他首级斩落。她先前心中虽恼,终究没有肃杀之心,眼见宝剑要把齐开阳一刀两断。这少年郎不知道哪里来的犟脾气,居然还在进招,她势无可退,只得咬牙斩去!

  剑锋未至,剑意先达,森寒刺骨。齐开阳脖颈边腾地亮起刺目金光,如烈阳般扎眼。洛芸茵双目一眯,就觉莲叶剑忽然被夹住,入肉生根一般,斩,斩不去,抽,抽不出。她忙运法眼,只见齐开阳偏着头,居然以脸颊与肩膀死死夹着莲叶剑,不得寸进。

  这是什么流氓招式?正错愕间,法相竟被一股巨力震得虚晃不已。那银装锏轻若无物地在齐开阳手里转着圈,荡出一圈圈的光晕,不知怎地,法相就此被震开。

  洛芸茵大惊之下,齐开阳已一头向她撞来。看这方位,被他一头撞上可要正中瑶鼻。少女爱美,岂容他撞塌自己秀气的鼻梁?洛芸茵偏身,疾退,这才避免被撞得鼻血长流之噩。可避开了头顶,香肩终究躲不过去,被齐开阳撞得斜飞出去,锁骨欲裂地剧痛。

  星斗大阵骤然溃散,现出两人身形来。齐开阳身上伤痕累累,尤其脖颈边一片血污。洛芸茵捂着半边香肩咬牙切齿,气呼呼地连香腮都鼓了起来。

  「多谢洛姑娘手下留情,这……算我胜了吧?」齐开阳伤势看上去要重得多,可大阵既然溃散,自然是胜了。不知是不是伤势不轻,他脸上面红过耳,看不出半点得胜的喜悦,反而颇见窘迫。

  「呸,赖皮狗!耍赖皮!」洛芸茵脸上则是青一阵,白一阵,红一阵。为人居然很是干脆爽快,明明恼怒非常,输就是输,只跺了跺脚,架起剑光飞也似地破空而去。

  「你没事吧。」剑湖宗三人先后离去,柳霜绫终露出关切之态,注目去看伤口。

  「没事,她没想杀我,咱们快走!」齐开阳不敢看她目光,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,伤口都顾不得拔腿就跑,跑得两步,居然打了个扑跌,踉跄了两下才稳住身形。

  方才撞中洛芸茵香肩之外,鼻尖更触到少女高高耸起的胸脯。虽是蜻蜓点水地一触即离,可那柔软的触感,幽幽的馨香,如魔音一般久久缭绕不散……

  「我终于明白楚姑娘的那句话了。」柳霜绫御剑赶上,看齐开阳一身有力,伤势不算太重,喃喃自语道。

  「嗯?什么?哪句?」齐开阳如梦初醒,看了眼柳霜绫,不自觉目光又在女郎的胸前一掠而过,惊慌失措地转了开去。

  「打不过,你干么不杀了她……」柳霜绫自忖与洛芸茵半斤八两,齐开阳的修为要弱上一大截,居然可以战胜洛芸茵?不由暗思这少年的潜能之强:「若是搏命的,这世上要有好多人死在你手里。」

  「嗯……啊!不知道,可能吧。」齐开阳心不在焉,明明前路还有不知多少麻烦在等着,脑海里挥之不去的都是方才惊鸿一瞥般的销魂滋味。这发力赶了一段路,旖旎绮念不仅丝毫没被驱除,还多了当时在曲寒山上,师傅猝不及防剥去柳霜绫的簪花百褶裙时,那只怒耸的抹胸……

  柳霜绫不明所以,又问了两句,齐开阳身上伤势的确不重,两人便闷头赶路。或许是洛芸茵的出现,让一干宵小之辈知道已有大宗们侧目此事,不敢再行插手。两人直奔到天黑,一路没再遇见阻挠。

  「歇一歇吧。」柳霜绫按落剑光,从法囊中翻出许多瓶瓶罐罐,查看齐开阳的伤势。

  少年脸颊的剑伤已自行痊愈,脖颈处莲叶剑的剑意过了一日依然在创口处残留,血肉模糊。柳霜绫睁开法眼,见创口不停地自愈,又被莲叶剑意破坏。两者相持竟成平衡,谁都奈何不了谁,创口既未好转,又不恶化。柳霜绫端详了好一会,从一蓝一紫两瓶中各取一枚丹丸置于掌心,道:「你忍着些。」

  说罢探出一指点在齐开阳脖颈伤口上,运起功法。脖子与肩膀交界处沁起一片冰凉,立觉舒适了不少。柳霜绫转运元功,将剑意缓缓抽出,不多时额头见汗。足有小半时辰,齐开阳松了口气,针扎般的疼痛消失不见,柳霜绫立刻拍碎掌心丹丸,敷在创口上,轻呼了一口气,看着犹在颤抖的指尖,道:「好厉害。」

  「剑湖宗是什么宗门?可比先前遇见的那些人厉害多啦。」

  「北天池座下第一宗门……」

  柳霜绫缓缓说下去,剑湖宗位于北方清桡山,群山环绕着五座大湖。五湖各具地盘,又彼此相通,方圆有千顷之大。剑湖宗便坐落于五湖旁,除了大宗主之外,五座湖各有一位宗主。剑湖之底温养着数千柄名剑神兵,初代宗主以大法力布下大阵,神兵剑意溶于湖水之中,故名剑湖宗。

  五湖之水温养的虽都是名剑,又有不同。北天池座下第一宗门,家大业大,弟子无数,修行的法门繁多。洛芸茵出身在【执剑湖】,这座湖水修行的是执剑之法。至于她身边的两个同门,多半是【御剑湖】出身。

  「洛姑娘向有好名声,下回见了,可莫要对人家失礼。」柳霜绫目光垂落。一路上还有些时日,但有闲暇,该和齐开阳多说说这世间之事。待自己回了洛城之后,两人或许再无相见之日。沐梦真人不允他回紫溪山,独自闯荡世间,多了解些事情,总是好的。至于像洛芸茵这样的女子,没来由地和人结仇,更不是好事。

  「知道得很清楚嘛。」正说着,洛芸茵从空中落下。这一回她不御剑光,来得悄无声息。

  齐开阳吃了一惊,本该喝问,但只缩了缩脖子,只做没听见没看见,甚至连身体都挪了挪,巴不得洛芸茵的视线被柳霜绫挡住。

  「洛姑娘又来了?有什么指教?」柳霜绫亦惊奇她来无影,还能追踪无误。只是听她先出声提醒,不见什么敌意,遂笑问道。

  「刚才气昏了头,人家可没答应输了就走!」洛芸茵余怒未消,蹙着寒烟眉,瞪着醉星目,气鼓鼓地挨着柳霜绫坐下,道:「人家说的可是,就算你赢了,我准许你一道同行便是!我怎么不能来?呸,笨蛋,赖皮狗!」

  「又不是我问的……」齐开阳心中有鬼,只敢偷瞄一眼,正对着洛芸茵怒目瞪视,气得呼吸急促,胸脯一起一伏,脸上一红赶忙低头,大气都不敢吭。

  「还不服气是不是?」洛芸茵被气炸,这人占了自家便宜,居然还来害羞?她手一招,从齐开阳身上飞出一缕红色的丝线落在她手中,道:「这都发现不了,丁点的能耐好意思吹法螺送柳姐姐回去!哼,赖皮狗。」

  平生第一回被人骂赖皮狗,还连着被骂了好几回,齐开阳火气也起,嘟哝道:「没见过人输了还说话那么大声的。」

  「你……好!再来比过,这一回我丁点都不留手,非杀了你不可!」洛芸茵烟眉倒竖起身就要动手。

  她相貌本十分清甜可人,气质兼具水样的恬静与宝剑的锋锐,这一发起怒来,更加娇俏不可方物。齐开阳登时瘪了气,讨饶道:「好好好,你厉害你厉害,我不是你对手,求洛姑娘饶我一命。」

  「你什么意思?肯认输了吗?」

  「不是认输,不打了行不?方才你手下留情,我知道,否则我的伤可没那么轻,我是真心谢谢你啦。」

  「那,送柳姐姐回洛城的事情怎么说?」

  「柳姐姐说了算,我一个镖师,哪管得了这些。」齐开阳缩了缩脖子,暗想名门贵女,发起脾气来一样的不讲道理。嗯,大姐发脾气同是不讲道理,看来女子都差不多,发脾气的时候,莫要和她们讲理。

  自比镖师,将柳霜绫和洛芸茵都逗得笑了,洛芸茵嗔道:「还知道自己就是个镖师,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什么大人物。哼,笨笨的镖师,让你押镖,迟早失了手回去连底裤都赔干净。」

  柳霜绫看她天真浪漫,十分可亲,心觉喜欢,笑道:「洛姑娘,究竟是谁请你送我回洛城?」

  「不能说。」洛芸茵摇了摇头道:「总之我不但不会害你,有我相陪,路上还可省去许多麻烦,柳姐姐应当明白的吧?」

  「剑湖宗高第在此,还有谁敢欺我?」

  「就是,还是柳姐姐明事理,偏有人不识好歹。」洛芸茵想想,脾气又发作,道:「喂,又是谁让你送柳姐姐去洛城的?」

  「不能说。」

  「你有什么说不得的?」

  「你就能不说,我不能啊?什么道理。」齐开阳挺起腰板,终于敢不闪不避地直视洛芸茵,冷冷地道:「我是个山野村夫,说了你也不认识。」

  洛芸茵本就余怒未消,见齐开阳出言顶撞,火气更大。可看见齐开阳清亮的目光,蓦地察觉自家言语不妥。此事多半涉及齐开阳师门或亲族,这人看着土包子一般没见过世面。两人交手之下,齐开阳的功法威力绝伦不说,还有眼力看破自家阵法,来头恐怕不小。

  齐开阳无意间触碰洛芸茵,少女身上最宝贵美妙的地方之一,她岂不自知?火气如此之大,正因交手之下不仅没占半点上风,还让人占了便宜。偏偏都清楚是无心之失,一肚子火没处发泄。齐开阳先前的样子,自是心中有愧,此刻却敢直视洛芸茵,正因少女火气之下,触及了他心中最神圣不可冒犯之事。

  「行,你别问,我也不问了。」洛芸茵情知失言,却看齐开阳依然直视着她,嘴上虽是饶了人,心中却想:还凶巴巴地看着人家干什么?你碰了人家那……那里……还想人家给你道歉么?

  柳霜绫不明内情,看两人不再斗嘴,松了口气。洛芸茵一路纠缠不休,但自她出现之后,麻烦事便消失不见。又想以洛芸茵的出身,着实没必要对自己动什么歪脑筋,下套子。真要是剑湖宗看上了柳家的灵玉矿,大可以光明正大地登门相商。一念想通,便觉有洛芸茵相伴并不是坏事。至于托嘱背后之人有什么目的,柳霜绫心中苦笑,到了洛城之后还不知会面对何等的天塌地陷,想那么多干什么。

  「时候不早了,我们走吧。」齐开阳歇息片刻,身上伤势几乎自愈,起身道。

  「走吧。」柳霜绫得片刻安宁,有些懒洋洋地起身,离洛城越近,越觉足下有千钧之重。

  「让你跟着而已,谁让你发号施令了?后头跟着!」洛芸茵挽着柳霜绫的胳膊,亲昵道:「柳姐姐,我们走。」

  齐开阳挠挠头,暗自撇了撇嘴,见二女一齐御剑,洛芸茵还打了个法诀隐匿身形,只得踏步追上。

  「他是……这样跑的么?」洛芸茵大惑不解。齐开阳对敌时可以凌空飞步,踏空而行,但拥有这等功法的人,居然赶路还是用两条腿?

  「不知道,遇见他后就一直这样。」

  「好奇怪的人。柳姐姐怎么认识他的?」

  「萍水相逢。」

  「萍水相逢的人,你能信得过?」

  「我们不是一样萍水相逢,我为什么信你?」

  「柳姐姐,你这话就不尽不实了。我若不叫洛芸茵,和他一样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野孩子,你还会信我么?」

  「好吧,瞒不过你。这样,若下月末我还有命在,我就说给你听。」柳霜绫淡淡一笑,此去一途,前路渺茫。

  「好哇!」洛芸茵被勾起好奇心。她来之前就对洛城两大家族知之甚详,道:「有些人乱嚼舌根子说你坏话,冯公子定然不会信那些鬼话。柳姐姐你别担心,我近日左右无事,回了洛城若有哪个不开眼的敢臭不要脸,寻你家的麻烦,我帮你打发了!我实在不成的话,大不了飞剑传书,请我娘来帮忙!」

  「哪敢烦动前辈仙子大驾。」柳霜绫忧虑之心不减反增。洛芸茵还不知冯雨涛为人,更不知两人感情,这还罢了。更忧的是剑湖宗既已出手,背后还有哪些自己想都不敢想的高人正在蠢蠢欲动。

  「我娘亲修习剑心,最厌不平之事,一点都不麻烦。我既然遇上了,若不报与她知晓,回去八成还得领罚呢!」洛芸茵似对自己的出身甚是自傲,言语间挺了挺胸脯。这一挺,就觉左乳上沿一阵酸痒,回身低头又恶狠狠地瞪了齐开阳一眼!

  这一路有洛芸茵相伴,果然几处窥视的宵小不敢擅动,躲在暗处待三人过后自行退去。三人行了大半夜,正是近丑末之时的中夜,忽一缕竹风之声旋入耳中。

  风过空竹,其声悠悠,让人心旷神怡,又让人心中一荡。一声,又是一声,三声过后,风过竹之音化作两股。一股低沉而舒缓,一股澄澈而激越。两股音声原本只是呜呜而鸣,片刻后低沉舒缓的如神明低语,澄澈激越的则诡异多变。

  齐开阳缓下脚步,侧耳倾听,片刻后却面露迷茫。柳霜绫与洛芸茵御剑时被乐音吸引,均觉动听悦耳,只盼着再听一段。忽而一声霹雳般的雷吼,打断竹音,二女一同惊醒。

  竹音被吼断之后,立刻大作,低沉舒缓的箫音如神谕,澄澈激越的笛音如鬼泣。但二女被吼声惊醒,忙运起凝心静气的法门,暂时不被竹音所扰。二女忙按落剑光,见齐开阳怒目圆睁,正朝着四周虎视眈眈地张望。

  「他竟能不被竹音所扰?」洛芸茵越发觉得不可相信,急急轻声询问道:「神箫鬼笛?」

  「正是这两位。」柳霜绫秀眉蹙起,面色凝重无比,道:「开阳,小心。」

  箫有神性,笛具鬼音!得柳霜绫确认,洛芸茵同样紧张起来,玉手按在腰间的青玉葫芦上,道:「来找你的?」

  「不知道。」柳霜绫苦笑,这世间在某一时刻起,似乎全成了柳氏的敌人,或是意欲围捕柳氏的猎手,她实在不知道还有谁不是敌人,还有谁可以相信。

  两股竹音并不停歇,始终在缓缓吹奏,时而如情人低语,时而如林海涛涛,时而又如湖边涟漪,时而又像清风徐徐。各式各样的竹音,每一样都是静心养神的佳曲,可只需稍稍放松,便觉昏昏欲睡。这一曲至今箫音多是合奏,当笛音强劲时,更让人血脉涌动,有入魔之感。

  「你们先走。」柳霜绫听了一阵,不知竹音从何处发出,深知这样下去迟早要落入敌手,不愿牵连二人。

  「一起走。」齐开阳最不惧便是攻击神识之法,竹音对他影响最小。可他神念虽强,只是自动护体,不知如何运用。

  「我走不了的。」

  「一起走。」

  「你给我听好!」柳霜绫一把揪住齐开阳的衣领,道:「神箫鬼笛是东天池门下高人,都有清心境的修为。两人联袂到此,我们万万不是对手,陷在这里,只有一起倒霉。」

  「有道理,我去搬救兵!」比起齐开阳的懵懂无知,洛芸茵更知柳霜绫之心。

  「不可,再等等。这样走不掉的!」竹音空灵,自四面八方涌至,齐开阳正全力抗衡,深觉竹音无孔不入,只消有半点放松,就要陷入其中。且竹音在四周缭绕,在他神识的感应里如道道丝网,将三人牢牢困住。他虎目四顾,似在寻着对手的方位,伸出一手道:「把鸦羽给我,你取鳞片和朱丹备好。」

  柳霜绫恍然大悟,急探法囊将鸦羽交给齐开阳,又取出两枚炽火般的朱丹,一片碧玉般的鳞甲扣在掌心,另一只手牢牢捉住齐开阳的腰带。

  洛芸茵看着奇怪,那片鸦羽黑漆漆的,不明是何宝物,朱丹与玉鳞亦瞧不出有什么高明之处。这样的东西就能应付大名鼎鼎的神箫鬼笛?不知怎地,少女忽然想起那柄浮夸的银装锏来。

  柳霜绫看她狐疑,忙以眼色打量,要她抓牢了齐开阳。少女百般不愿,又被柳霜绫催促几回,才依样画葫芦,捉着齐开阳的腰带。

  竹音原本漫无目的地遍天悠扬,此刻逐渐汇聚向三人。仿佛有两位绝世高明的乐手,正绕着三人奏响箫曲,吹起笛音。

  柳霜绫与洛芸茵头晕目眩,齐开阳挺了一阵,踉踉跄跄。【神箫鬼笛】丝毫不顾北天池的颜面,连洛芸茵都一同攻击,毫不容情。二女娇躯渐软,咬牙苦苦支撑。那箫音带着神性,如神王低声传令,让人无可抵御只得乖乖顺从。笛声则如鬼哭,直哭得人肝肠寸断,恨不得就此了却残生。

  齐开阳呼吸渐渐急促,重压之下同样渐渐不支。来敌的修为高过他太多,即使他的神识经紫府雷劫千锤百炼,终究仍显稚嫩。

  竹音萦绕,洛芸茵只觉眼皮像山一样沉重,昏昏欲睡,捉着腰带的手渐渐松开。齐开阳察觉,当下顾不得许多,一把将少女的柔荑捉在手心。

  又支撑了一炷香之久,竹音一曲将尽,尾音袅袅,余韵不绝。齐开阳脑中似被块大石压下,曲终人散,终曲之时,正是曲意最深之刻,常令人陷入回味之中忘却外物。洛芸茵已然难支,柳霜绫的神念经历【入梦】的锤炼,近来又修习吕祖的【紫府天罗经】,苦撑至此,几至极限。

  「就是现在!」齐开阳断喝一声,这一分心吼出霹雳之声,脑中如被千针扎透,痛不欲生。

  柳霜绫再被吼声惊醒,忙运元功!朱丹弥漫出一阵异香,香气钻入鼻尖令人神清气爽,精神一振。那香气甚至将鬼笛中的森森邪气一驱而尽!

  洛芸茵问得异香,神智清明,鼻尖却觉火辣辣的,如被烈火烧过。此刻麒麟鳞上的纹路射出毫光,发出无可匹敌的威势,令百兽垂首,神王拜服,箫音中的敕令在这股威压之下消于无形。

  洛芸茵惊诧莫名,就见齐开阳大喝一声,张开掌心,真元灌注,黑漆漆的鸦羽发出乌金色的光芒爆开,黑羽上的根根纤毫扑腾如展翅。少女险些失声脱口而出:「金乌羽?」那黑羽的漫天金光冲破了天际,带着三人冲天而去,只眨眼间就仿佛破开了虚空,不见踪影。

  在三人被截下的五里之外小山,林木丛中,一人收起根碧箫,低声道:「玉麒麟的鳞片,玄鹤内丹,还有金乌之羽,我看……」

  「错不了了。」另一人将一杆白笛别在腰间,道:「道生的修为就有这般强悍的神识,那个人,要回来。」

  「我们即刻回报尊主。她的弟子既然已经现身,她不久后一定会现世。」

  「呵。」白笛主人苦笑了一下,道:「希望尊主不要急着杀这小子,否则,我们的小命保不了多久。」

  「就算不急着杀,这世上人的命,又有多少能保得下来呢?」

上一章 第九章:剑湖之水 ←可使用左右快捷键翻页→